悼念吾友周俊宇博士

1月初政大台史所周俊宇老師(1980-2023)告別式,來了許多學界師友、研究生及各界人士。我們在東京相處多年,也有些難得的緣分,他的離世令我悲痛不已。留日前我與他無交集,只聽太太說他們讀政大中文系時輔歷史系,惟僅止於點頭之交。俊宇從碩班畢業後,服完兵役接著出國深造,也與日本人同學結婚。晚他一年,2011年我同樣以交流協會獎學金生的資格赴日。會和他熟起來,有幾個機緣。

首先我們誼屬同鄉,小時候我在虎尾被阿公阿媽帶大。其次俊宇曉得我太太是學姊後,見面時總會關心她的近況。再者我偶爾邀他聽演講,像是228時局演講會,或有台灣政治人物來訪時;記得聽過鄭弘儀、賴清德市長、吳叡人教授等人。碰面稍多是早大台研所舉辦演講時,結束後有空會聊天走到高田馬場站,在新宿站道別;他常說畢業後想回台灣,而我大概會說隨緣,畢竟有太多不確定因素。共同友人來東京時也會趁機聚餐,印象中有王文隆、楊子震、洪紹洋等學兄。此外,我曾介紹他去中國語文學會報告,地點在池袋的東京語文學院(台灣人創辦),這是以在日台灣人大學教師為主的團體。後來他介紹我去有台灣經驗的日本人組成的台友會報告,那次在拓殖大學。

2016年在宇都宮大學舉行的學會年會,我發表論文,俊宇也攜眷參加,是唯一一次我太太和俊宇在日本見到面,當時俊宇女兒未滿周歲。到了2019年我返台任教前,有機會聽兩場俊宇的口譯,一是林文凱教授在早大的演講,二是薛化元教授在東大駒場校區有關轉型正義的演講,由俊宇與優秀的台灣史研究者新田龍希合作翻譯。(圖一、二)

圖一

圖二

俊宇是極受台日兩國台灣研究者器重的年輕新銳。他謙虛地說過,曾被人點醒如果還是延伸碩論的課題,將來能教給學生的有限,於是試著研究日治時期,又說因不擅長一級史料,所以往論述方面做研究。他的成果將來有人寫回顧時會獲得評價。值得一提的是,對於翻譯日文書籍,俊宇相當用心,他對語言敏感,中文、日文、台語的文法和相關議題,以及語言教學都感興趣,我由衷佩服他的堅持。

2019年我向師大報到時,由於前一年應徵繳交的學歷資料是取得學位證明文件,尚未獲頒畢業證書,需向代表處申請認證,臨時拜託俊宇跑一趟,他迅速地辦妥此事,我很感謝他的幫忙。留學後期俊宇逐漸彙整博論,不幸的是他生病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克服各種困難,終於取得學位,不久順利獲聘,真是為他高興。舉家歸國前我傳訊息鼓勵:「時間確實很緊迫,用日本人最擅長的チェックリスト方式,一個一個解決,情況就會越來越好。你回來後,教學、研究、校內外服務都要並進,且須適應國內的標準,比方從日本的學會制→台灣的核心期刊制,教學要被評鑑,研究也要達標,各種服務更是所上立即要借重的地方,心理一定要做好調適,再累就最初兩三年,撐過去。留學歸國者,如果沒有博士後期間做緩衝,先初步安頓好生活,從頭備課,擠出時間做研究,其實很辛苦,身心俱疲,儘管如此,努力表現,成績就會慢慢展現。」

俊宇在日本生病,詳細我本來不清楚,直到2021年10月他剛返台任教,我去228國家紀念館聽他發表論文後才了解,當天下午帶他到師大走走。去年2月許雪姬老師新書發表會前後,俊宇坐旁邊,得以閒聊;3月我約他出席交流協會成立五十周年餐會。最後一次遇到是9月許所長榮退研討會首日,中午同桌吃便當。俊宇和我的話題通常圍繞教學、身體健康、家庭生活等,不太談嚴肅的學術議題,可惜總無法盡情地多聊。

去年11月中旬俊宇突然住院的消息,是來師大旁聽的台大法研所陳劭學同學於課後告知。我和太太知道後每天都會談到他,心情非常低落。本系博士生陳東昇和太太張惠婷(政大台史所助教),會讓我了解概況,他們為俊宇的事盡心盡力,溫暖地支持周太太,真情感人。我去探視俊宇兩次,第一次由他東大同門的陳柏傑陪周太太進去,我對著視訊畫面難過到幾乎講不出話,聽醫生解說病情時眼淚直下。第二次是12月24號上午,院方延長時間與人數,我有機會和黃仁姿老師進加護,當面再次轉達我太太對他肯定的話,說他很了不起,從鄉下到城市,再出國拿學位,然後回政大任教,築夢圓夢,努力實現目標。最後我摸著他的手用台語說,終生都會懷念他,若有下輩子有緣再做朋友!

儘管我們的個性和研究取向不同,人生卻有不少重疊的地方,住過虎尾、台北和東京,碩班階段當過中研院台史所訪問學員,考取交協獎學金,研究近代台灣史,人在異鄉格外關心台灣的政治和選舉,最後有幸各自回母校工作,我指定學生讀他的論文,據說他也要學生讀拙稿,以及我們都是有一個女兒的爸爸……。謹此悼念英年早逝的吾友,並祈求眾神明庇祐你最深愛的妻女。

王麒銘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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