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友訪談:楊宇勛教授

宋海學成——楊宇勛教授採訪記

  • 訪談/撰稿:蔡旻咸(本系碩士班二年級)
  • 訪談時間:2020.12.19

受訪者簡介:

楊宇勛教授於民國86年進入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班攻讀,師承廖隆盛老師,並且以四年的時間取得博士學位,之後擔任國立中正大學教授、系主任、總務長。其研究專長為宋代財政史與宋代社會史,可說是臺灣宋史學界中堅人物,出版兩本專書,《先公庾後私家:宋朝賑災措施及其官民關係》,《取民與養民:南宋的財政收支與官民互動》,發表多篇論文於各大期刊。

撐竿渡海:來到師大之前

「書山有路勤為路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就像撐竿渡海,楊宇勛老師是臺灣宋史學界中堅人物,他是如何養成的呢?一切要從中興歷史系開始,當時僅是名大學生的老師,尚沒有攻讀宋史的打算。儘管對宋明理學有興趣,但因為受到剛從澳洲歸國的吳緝華老師深刻影響,充滿攻讀明史的激情,老師的同學——巫仁恕老師便是這樣一路鑽研明史的。

很快地,到了大四「考研」的季節,當時全台僅有9間歷史研究所,「南國多秀士」而選擇了成大。很特別的是,當時成大歷史系與中文系合辦,並取個非常有霸氣的名字叫「歷史語言研究所」。然而,當時成大的明史老師是講師等級,所以無法擔任指導教授。

在成大求學時,老師遇到了金中樞先生,金先生是錢穆的弟子,本來在新亞學院,後來到了成大任教,因而開啟老師的「宋學淵源」,轉而投入宋史研究。碩士論文題目選擇南宋理宗時期,並運用當時較少人注意的《宋史全史續資治通鑑》,卻也因為還沒點校本,光是對照元刻本跟四庫本就花了不少力氣。另一方面,慶幸至少還不用看世界書局的《宋會要輯稿》(字體很小)。

老師跟金中樞先生的感情很好,金先生過世後,老師還寫了祭文懷念先生為學風範。金老師指導學生屬於自由開放型,史料必須自己摸索,這段時間老師也走過每個研究生必經道路,開始大量地收集資料與排比研讀,最後順利取得碩士學位,並培養出穩健紮實的論文風格。

碩士畢業後,老師選擇先去當兵,抽到的是傘兵(陸軍空降特戰部)排長,雖然辛苦但與後勤相關,因此反而學了不少管理方面的知識,對後來的論文寫作也有助益。在退伍後剛好趕上廣設技職院校的風潮,順利進入嘉南藥專(後升格嘉南藥理大學)擔任講師。因為一直有攻讀博士的計畫,在生活穩定後,以第一志願考上了師大博士班,當時的博士論文也順利通過了國科會計畫。

楊宇勛老師收藏的「跳傘及格證書」

風雨何來:來自生活與課業的挑戰

北部不像南方多陽光,總有些陰雨,老師對初來師大的第一個印象是——碩班跟博班就像聯合國似的,有各校來的學生,大家彼此照顧,向心力高且競爭力強。研究生的期末報告都是可以期刊發表的水準,也算是當時的傳統,老師有許多文章都發表在研究生們自掏腰包辦的《史耘》上。

回想起來,在北部讀書的日子是刻苦的,因為還需要兼課打工,一個禮拜只能選兩天來師大上課,中間一天還需借住親戚家,有時親戚不方便就只能在學校研究室過夜。也正因這樣緣故,當時的系主任鄭瑞明教授覺得老師很認真,晚上會特地前來關心。老師說當時雖然辛苦,回頭想想卻是十分有趣。

印象深刻的博士班學長們,有目前在故宮服務的鄭永昌先生和本系陳健文老師,他們常常在研究室一起苦讀,有時還會和健文老師一起去吃自助餐、牛肉麵,或是一起散步去大陸書局買書。因為當時航空業較競爭,飛機票很便宜,老師索性一次買滿半年的機票,來回奔波於高雄與臺北之間。

選課上,也修習不少宋史以外的課,像是林麗月老師的明史、莊吉發老師的清史。那時遇到兩大困難:一個是日文的門檻,當時日文是校內檢定,不容易通過;另一個困難則是沒有宋史的課可修,儘管有去台大修王德毅與梁庚堯老師的宋史,但師大並沒有開成,學科考試卻必須有兩門相關的課程。幸好當時的系主任把這困難點告訴廖隆盛老師,廖老師義不容辭開課,讓老師順利通過畢業門檻,也開啟兩人的師徒情緣。

博士論文選擇以南宋財政為題,並將論文題目定為《取民與養民》,最終獲得本系「郭廷以先生獎學金」補助出版。博士畢業後,在嘉藥雖已升等為副教授,但在廖老師的鼓勵下,轉投中正大學,但也變成從助理教授重新練功起。

1997年的師生通訊錄

星光漫天:來自世界的思潮

老師在師大的日子,跟在中興與成大都是截然不同的,最大的感受是面臨許多思想的啟發,特別受當時流行的新左派與法蘭克福學派的影響。當時在歷史學上,除了經濟史、計量史學,另外就是「年鑑」非常火紅,雖然回過頭來看,那時台灣的風氣還是比較保守的,整體大概晚歐美十年。當時只能靠影印資料,許多大陸期刊論文又只有中研院才有。慶幸的是,當時本系還保有一間古籍圖書館,找資料還算比較方便。

老師受到朱鴻老師研究方法的影響很深,特別是時間歷史的意義,期末報告便以胡寅為題,探討「為何古人如此重視撰述史書與歷史精神呢?」後來發現原來背後都有預設,認為青史會永留,自己則永留青史。

另外,老師當年也很注意大陸學界的發展,當時兩岸已經開始大量交流,猶記臺大舉辦宋史研討會,漆俠先生帶領許多教授前來,多數是他的高徒,氣勢驚人。且再當時的大陸學者中,已經可以看出不少亮點,比方說鄧小南、包偉民、李華瑞等學者陸續來臺,嶄露鋒芒,如今他們在大陸學界都已經是頭號人物。

己渡學海:啟發、學術的我見

老師學成後對學術的重大議題有什麼想法呢?唐宋變革是宋史研究中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大學時在路邊攤買到高明士先生的《戰後日本的中國史研究》就非常開心,但到了博士班時期,唐宋變革已經是一個老議題。雖然沒有像大陸學界經歷過所謂的「唐宋變革熱」,但當時臺灣學界,在這議題下延伸出兩個路徑,一是唐宋到底是延續還是變遷?二是宋元之間到底繼承了多少?

進入中正任教後,老師的研究議題開始轉向社會邊緣人研究,這個主題的資料比較分散,但議題相對集中。老師也開玩笑地說,當時趁這個機會閱讀不少心理學的東西,可以考上心理諮商師了,也算是一種跨領域交流吧!但寫多了,就發覺自己很難在這個領域有所突破了。

後來老師升等副教授,轉攻荒政研究,但那時荒政類型的題目受到王德毅老師《宋朝荒災的救濟政策》的框架影響甚深,老師從官民互動關係、災民反應、士大夫政治來突破「王德毅障礙」,同時也結合讀書會,與指導博士生張志強教學相長,出版《先公庾後私家:宋朝賑災措施及其官民關係》一書,順利升等教授。

成為月光:把握新材料、新視角

陳寅恪在替陳垣《敦煌劫餘錄》做序時,語重心長說:「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於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宋代的研究同樣如此,如果不想「不入流」,需要對宋代新發現材料有所了解。宋代的新材料確實比較少,近幾年發現的「徐謂禮文書」雖然是一個重點,但是他的官告本來就部分存在於文集,所以他的史料價值不像「天聖令」這麼高。另外,大陸的墓誌銘雖一直出土,但數量與質量上,沒有像敦煌文書般的大寶藏。

更值得重視的是「材料整理」,對比明清史料,宋代的材料不多不少,有些議題的史料不少,但有些議題的史料相對稀有。大陸幾十年來陸續有重大的整理史料工程,譬如《全宋詞》、《全宋詩》、《全宋文》、《全宋筆記》,還有各類史書、文集、筆記小說的點校工作。老師對大陸的材料本就十分重視,老師談到退伍後與師母同遊對岸大江南北,在北京琉璃廠買了三十大箱書籍寄回臺灣,全部沒有被扣查,誠是一大幸事。

對於新視角,老師提出許多面向,其中「文本」的新詮釋是一大趨勢,如從朱熹的奏劄與信件中去看朱、唐之爭。另外,「AI對史學的挑戰或幫助」也是未來趨勢。至於GIS在地理歷史研究的利用,宋代研究使用GIS還是比較困難的,因為資料不像明清那樣豐富。鄧小南提出的「活的制度史」與黃寬重的「新政治史」也是趨勢,以老師熟悉的南宋為例,寺地遵《南宋初期政治史研究》就是一個典範研究,或是日本學者平田茂樹關於政治空間的研究、近年來大陸學界關於「信息流通」的研究,都值得重視。

關於台灣史的「本土化浪潮」,曾有記者引述老師評論臺灣史研究是「時間都很短」、「史料好取得」、「多白話文」而好研究的說法。其實老師想表達的是,宋史研究必須研讀與詮釋史料,而今日學生的古文能力相對薄弱些。其實,各種史學研究都有其困難處,比如臺灣史就必須學日文,研究荷蘭時代又要懂古荷蘭文,且還有許多英文文獻需要掌握,並不簡單。最後,老師期許臺灣的宋史研究,相較於大陸學界在宋史研究上「數量」的優勢,雖然容易變成單打獨鬥,但相信只要保持「質量」,我們總是不會輸的。


採訪當天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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