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宮劇到醫療史：歷史研究之路與策展實踐
97級系友劉世珣訪談
- 訪談／撰稿：趙仕桐（本系112級）
- 訪談時間：2024.08.28
受訪者簡介：
劉世珣，臺北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學士（97級），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碩士，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領域為明清醫療史、科技史、清史、滿文，尤其注意醫療與政治之間的交涉，特別是人、藥物與政治網絡之間繁複的互動。著有學術論文十餘篇，包括〈上品驢藥：中國本草文本中的阿膠論述〉、〈人醫、獸醫與庸醫：清代蒙古大夫再探〉等。近年來，致力於動物藥的歷史研究，特別著重探究文化經驗、制度規範、社會行動，以及消費行為等，如何形塑人和動物之間的關係。
從質疑開始的興趣
劉老師出生在臺北，媽媽是高中國文老師，父親是大學哲學系教授。家中有濃厚的人文氛圍，不過她對歷史的興趣卻是從一個系內的guilty pleasure:清宮劇開始。不論是小時候的《戲說乾隆》，還是後來的《後宮甄嬛傳》……等，她都不曾錯過。不過，看久了這些清宮劇，她發現很多奇怪的地方，並對此產生質疑，進而開始去圖書館查找資料，以找出更適切的歷史解釋，從而激發了自己對歷史的興趣。
這就是我想要的！
受父母都是老師的影響，劉老師選擇了以師資培育為主的師大就讀，希望自己也能進入教職。在當時，師大的氛圍還是以培養老師為目的，因此歷史系的許多課都非常注重口語表達，給予同學諸多發言與口頭報告的機會。她與許多同儕一樣，走上了修習教育學程的道路；同時，她還輔修地理，甚至於課後去補習班教書。雖然劉老師最終沒有走上教職這條路，但教學與課程設計經驗，卻在日後從事策展工作時，提供了相當大的幫助。
劉老師策劃「道法與自然」展道教醫療單元，除了藏品的展示外，她還設計了「八段錦」打卡點，與遊客進行互動。圖／趙仕桐
大學生涯中，影響劉老師最深的是葉高樹老師、吳志鏗老師以及莊吉發老師。出於對清宮劇的興趣，在大一史學導論的課堂上，她詢問授課老師葉老師下學期是否會開清史課程。葉老師打趣地說：「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可能知道下學期的事？」果真，大二一整年，葉老師都沒有開該門課，直到大三，她才如願以償修到葉老師開設的清史課程。葉老師的清史課程相當扎實，且最令她開心的是，葉老師會就清宮劇的常見謬誤進行闢謠，例如置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儲君諭旨問題，以及康熙遺詔是否被竄改等。這讓她更確信這就是自己要的！
儘管大二時期沒有機會修到葉老師的清史，劉老師卻修習了另一門對她產生深遠影響的課程——吳老師的中國近代史課程。課堂中，吳老師會要求同學針對當週指定閱讀教材進行摘要報告，同時，也要求同學針對該論文進行評論，甚至提出不同的見解與之進行對話。透過這堂課，讓她明白歷史研究的關鍵，除了相關史實知識的累積，更重要的是批判思考能力的養成。這為她日後的研究與策展工作，奠定紮實基礎。
大四時，劉老師修習了莊老師開設的滿文課程。莊老師的教學方式為除了每週的講述之外，在上課前幾乎都會進行小考。令她印象最深的是，莊老師只上了兩次課就開始要求同學將滿文轉寫成羅馬拼音，並嘗試將其翻譯成漢文。這樣高強度的練習，讓她一度跟不上，小考成績不甚理想。正要準備放棄之時，她鼓起勇氣去找葉老師，詢問能不能救救她的滿文。向來替學生著想的葉老師一口答應，於每週三撥空一小時替她解惑。她自嘲別人是早起背英文，自己則是早起練習滿文。在莊老師和葉老師不厭其煩的教導下，她的滿文成績逐漸有起色，滿文甚至成為她日後進入國立故宮博物院工作的關鍵。
憶起師大歷史學研究所
確認自己想要研究清史後，劉老師報考了師大歷史碩士班。碩士班階段，師從莊老師，對她而言，此階段可說是決定她人生走向的重要時刻，這段期間不僅養成了歷史專業知識，更確立了自己想要繼續深造的目標。進入研究所前，她曾詢問莊老師要如何找尋論文主題，莊老師指著故宮圖書館的書櫃說，至少將這櫃到那櫃的書籍全部翻過，再去找他討論。無獨有偶，葉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要求當時想以清史為研究斷代的研究生，先將清實錄從第一本讀到最後一本之後，再來思索論文主題。除了史料外，二手研究的閱讀與筆記也十分重要。從吳老師那裡，她學到批判地閱讀二手研究，並從中找出問題，而這些問題的答案或線索，也需要再從史料中尋找。將史料筆記與論文筆記不斷地比對與思索之後，她發現當時學界對於清中葉以後旗務制度的討論仍有不足，然此議題卻相當重要，她因而最終選擇以「清中期以後的旗務政策」作為碩士論文題目。
碩士班四年級時，劉老師去國中擔任實習老師，為教育學程的修習劃上句點。實習過程中，對她來說，教學方面在師大的訓練和栽培下，可謂駕輕就熟，行政上也沒有太大問題，唯獨班級經營這一塊，始終沒有起色。儘管實習的經驗和結果不是那麼理想，但卻讓她確定了未來的職涯方向，投入研究的懷抱，因而果斷報考了博士班。
政大歷史學研究所的回憶
在師大奠定研究基礎之後，劉老師選擇轉換環境，到政大就讀博士班以深化研究方法並擴大研究視野。在政大就讀博士班期間，她師從陳秀芬老師，其研究方向出現轉變，轉而聚焦於被認為門檻很高的中國醫療史。同樣也是系友的皮過立老師，可謂本系系友研究中國醫療史的先輩典範，皮老師原本對中醫理論就感興趣，甚至去考了國家檢定考試。
令人好奇的是，劉老師為什麼會想要轉換研究領域？據她所述，是因為她想要更為關注「人」，想對人的生、老、病、死有更多的了解，從而開始聚焦於醫療史研究。然而，中醫發展已有千年歷史，理論博大而繁雜，突然跳入該領域，實有其困難度。
在某些脈絡下，醫學與道教關係密切。圖為「道法與自然」展另一件展品：宋代陳自明所著之《新編婦人大全良方》。本書雖為醫書，但書中收錄符咒及對應症描述。圖／趙仕桐
於是劉老師從熟悉的政治史角度切入，探討御藥房作為一個機構，如何在皇帝的權力運作中扮演重要角色。換言之，藥物並非僅單純治病，而是透過政治網絡成為皇帝統御體制的一部分。她希冀透過這樣的研究取徑，為醫療史與政治史之間搭起一座橋樑。縱使如此，還是難免會碰觸傳統藥理與醫學理論的討論。為此，非中醫體系出生的劉老師去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上了張哲嘉老師的藥物史課程；同時，為了了解清朝前期醫療實踐的多元性（如滿醫、蒙醫與藏醫），她也曾到中國東北，考察薩滿巫術在醫學中的實踐。此外，她還時常在看中醫的時候，就相關問題與中醫師討論，甚至到龍山寺附近的青草巷，纏著中藥行老闆問各種藥物的問題（不過每次都要換店家不然會被嫌煩）。
展覽與研究並進的工作
「故宮正在開缺耶！且以具備滿文能力者尤佳喔！」某一天，劉老師博士班同學如此說道。當時，故宮開出的學歷要求為碩士以上，確認符合應徵資格之後，她便開始準備履歷與面試。幾經波折後，順利在博士班四年級時進入故宮任職。值得一提的是，當初為了向面試官展現自己的滿文能力，她曾用滿語進行自我介紹，令當時在場的人眼睛為之一亮。
進入故宮服務之後，劉老師面臨的挑戰之一便是學位與工作蠟燭兩頭燒的狀況。所幸當時所有課程均已修習完畢，僅剩撰寫論文，於是她便在白天工作晚上寫論文的情況下，順利完成博士學位論文。
故宮研究人員的工作可以粗略劃分為三個部分：研究、策展以及各種繁雜的行政業務。研究方面，故宮規定研究人員每年需刊登一篇學術論文在具有審查制度的期刊上面。策展部分，則是每位研究人員平均1-2年輪到一次展覽，每次為期三個月。展覽規劃大致需要一年半的時間，從發想、跑行政流程、庫房揀選藏品，甚至是得標廠商進場施工，都需要策展人親自操持。在行政業務方面，除了各類公文、採購案、回復立委索資和詢問……等工作之外，還有很多與民眾接觸的機會。舉例來說，每個展覽每月都有一次策展人親自導覽；有時，也要處理民眾來函詢問的各種問題，劉老師就曾經遇到有人問她「瓜爾佳氏」的滿文怎麼寫，也被問過古人如何處理禿頭問題，為繁重工作增添不少趣味。
2019年劉老師與同事一起前赴澳洲進行「澳洲新南威爾斯藝術博物館『天地人』特展」布展工作。圖／劉世珣
劉老師自入職以來，參與策畫過不少展覽，包括：2019年「壽而康：院藏醫藥圖書文物」特展、2022年「避暑山莊：清帝國多元統治的縮影」特展、2023年「『梵蒂岡宗座圖書館珍藏』暨『明清宮廷藏書』」特展以及2024年「道法自然：道教典籍」展覽。對她而言，展覽可說是一種學術研究成果的展示。不過，由於展示對象為學術圈外的民眾，因此解釋展品時，基本上不使用太多學術專有名詞，且儘可能淺顯易懂。與此同時，展覽也會反過來影響自己的學術研究。例如，透過策畫本次「道法自然」展覽，讓她接觸許多道教醫療的相關史料，促使她再次思索道教與醫療之間的交涉問題。
為了籌畫2023年「『梵蒂岡宗座圖書館珍藏』暨『明清宮廷藏書』」特展，劉老師曾經與同事一同前往梵蒂岡宗座圖書館與梵圖人員進行交流討論。（劉老師位於圖中箭頭處）圖／劉世珣
給學弟妹們的話
劉老師認為，大學階段應該盡量多方嘗試，勇於面對挑戰。而且，要儘可能地累積歷史以外的知識，並多跟系上老師請教問題，包括做人做事的態度與方法。
在語言方面，研究所時期，除了第二外語能力的養成之外，英文仍然非常重要。多閱讀外文研究成果，並嘗試用英文發表論文，甚至與外國學者交流討論，皆能擴大我們的研究視角與深化研究內涵。
在科際整合方面，除了解自己研究主題的相關知識之外，也必須涉獵相關學科知識。劉老師以她處理的薩滿巫覡治病為例，該研究除了涉及薩滿的歷史發展外，還牽涉人類學、社會學以及宗教學，儘管不能生般硬套理論，但仍然可以參考這些學科的研究視角，從不同角度看問題，使研究內容更為豐富。
在工作經驗方面，劉老師鼓勵研究生在求學階段可試著累積各種行政工作經驗。她以自己為例，碩士班階段，曾擔任葉老師的助理，透過協助老師查找資料，奠定自己的學術基礎。在博士班階段，除了當指導教授的助理，她也曾擔任《政大史粹》主編以及系上學術研討會的執行秘書。這些工作經驗，都成為應徵工作時的重要經歷，不僅有助於求職，亦使她任職故宮後，更快上手相關行政業務。最後，劉老師勉勵學弟妹永遠不要害怕嘗試與失敗，勇於迎接挑戰，人生道路將因此而更加寬廣。